第五人格相关
混乱邪恶
缘更

感谢您的关注
冲鸭:chongya. com/@linlu
火影子博:@临路w
原神子博:@临路★

《边城浪子》叶开/傅红雪出场整理(一)

《边城浪子》叶开/傅红雪出场整理(一)

第零到十五回 字数:一万三千字

整理:羽州/临路

 

锲子 红雪

一个黑衣少年动也不动地跪在她身后,仿佛亘古以来就已陪着她跪在这里。而且一直可以跪到万物都已毁灭时为止。

夕阳照着他的脸。他脸上的轮廓英俊而特出,但却像是远山上的冰雪塑成的。

 

“这是雪,红雪!”

她的声音凄厉、尖锐,如寒夜中的鬼哭:“你生出来时,雪就是红的,被鲜血染红的!”

黑衣少年垂下了头。

她走来,将红雪撒在他头上、肩上:“你要记住,从此以后,你就是神,复仇的神!无论你做什么,都用不着后悔,无论你怎么样对他们,都是应当的!”

 

她看着他慢慢地走出去,走入黑暗的夜色中,他的人似已渐渐与黑暗溶为一体。

他手里的刀,似也渐渐与黑暗溶为一体。

这时黑暗已笼罩大地。

 

 

 

第一回不带刀的人

傅红雪的手里握着刀。

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,刀鞘漆黑,刀柄漆黑。

他正在吃饭,吃一口饭,配一口菜,吃得很慢。

因为他只能用一只手吃。

他的左手握着刀,无论他在做什么的时候,都从没有放过这柄刀。

漆黑的刀,漆黑的衣服,漆黑的眸子。

黑得发亮。

所以他坐的地方虽离大门很远,但叶开走进来的时候,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。也看到了他手里的刀。

叶开是从不带刀的。

 

叶开仿佛是从天边来的。

他沿着长街,慢慢地从黑暗中走过来,走到了有灯光的地方。

他就在街心坐了下来,抬起了脚。

脚上的靴子是硝皮制成的,通常本只有大漠上的牧人才穿这种靴子。

这种靴子也正如大漠上的牧人一样,经得起风霜,耐得起劳苦。

但现在,靴子的底已被磨成了个大洞,他的脚底也被磨出血来。

他看着自己的脚,摇着头,仿佛觉得很不满——并不是对这双靴子不满,而是对自己的脚不满。

“像我这种人的脚,怎么也和别人的脚一样会破呢?”

他抓起一把黄沙,从靴子的破洞里灌进去。

“既然你这么不中用,我就叫你再多受些折磨,多受些苦。”

他站起身,让沙子磨擦自己脚底的伤口。

然后他就笑了。

他的笑,就像这满天黄沙中突然出现的一线阳光。

灯在风中摇曳。

一阵风吹过来,卷来了那朵残菊。

他一伸手,就抄住。

菊瓣已残落,只有最后几瓣最顽强的,还留恋在枯萎的花梗上。

他拍了拍身上一套早已该送到垃圾箱里去的衣裳,将这朵残菊仔仔细细地插在衣襟上的一个破洞里。

看他的神情,就好像个已打扮整齐的花花公子,最后在自己一身价值千金的紫罗袍上,插上一朵最艳丽的红花一样。

然后他对自己的一切就都已完全满意。

 

他又笑了。

窄门是关着的。

他昂起头,挺起胸,大步走过去,推开了门。

于是他就看见了傅红雪。

傅红雪和他的刀!

刀在手上。

苍白的手,漆黑的刀!

叶开从他的刀,看到他的手,再从他的手,看到他的脸。

苍白的脸,漆黑的眸子。

叶开目中又露出笑意,仿佛对自己看到的一切也都觉得很满意。

他大步走过来,走到傅红雪对面,坐下。

傅红雪的筷子并没有停,一口菜,一口饭,吃得很慢,却没有停下来看他一眼。

叶开看着他,忽然笑道:“你从来不喝酒?”

傅红雪既没有抬头,也没有停下来。

他慢慢地将碗里最后两口饭吃完,才放下筷子,看着叶开。

叶开的微笑就像是阳光。

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却连一丝笑容都没有,又过了很久,才一字字道:“我不喝酒。”

叶开笑道:“你不喝,请我喝两杯怎么样?”

傅红雪道:“你要我请你喝酒?为什么?”

他说话很慢,仿佛每个字都是经过考虑之后才说出的,因为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,他就一定完全负责。

所以他从不愿说错一个字。

叶开道:“为什么?因为我觉得你很顺眼。”

他叹了口气,又道:“这地方除了你之外,简直连一个顺眼的人都没有。”

傅红雪垂下眼,看着自己的手。

他不愿开口的时候,总是会有这种表情。

叶开道:“你肯不肯?”

傅红雪还是看着自己的手。

叶开道:“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了,你若错过,岂非很可惜?”

傅红雪终于摇摇头,缓缓道:“不可惜。”

叶开大笑,道:“你这人果然有趣,老实说,除了你之外,别人就算跪下来求我,我也不会喝他一滴酒的。”

他说话的声音就好像将别人都当作聋子,别人想要不听都很难。

只要听到他的话,想不生气也很难。

 

傅红雪正在慢慢地往外走,走路比说话更慢,而且很奇特。

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后,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。

“原来他是个跛子。”

叶开仿佛觉得很惊奇,也很惋惜。

除此之外,他显然并没有别的意思。

 

傅红雪根本没有看他们。

他走路的时候,目光总像是在遥望着远方。

是不是因为远方有个他刻骨铭心、梦魂萦绕的人在等着他?

可是他的眼睛为什么又如此冷漠,纵然有情感流露,也绝不是温情,而是痛苦、仇恨、悲怆!

 

傅红雪没有回头。

他只要一开始往前走,就永不回头。

 

傅红雪倒下,倒在床上,可是他的刀并没有松手。

这柄刀似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,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。

他已永远无法摆脱!

曙色照进高而小的窗户。

人在沉睡,刀在手上。

 

 

 

第二回关东万马堂

一个人站在灯笼下,仰面而笑,笑声震得灯笼上的积沙,雪一般纷飞落下,落在他脸上。

他不在乎。

无论对什么事,叶开都不在乎。

所以身上穿的还是昨夜那套又脏又破又臭的衣服——无论他走到哪里,哪里立刻就会充满一种仿佛混合着腐草、皮革和死尸般的臭气。

可是他站在那里,却好像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很欣赏他身上这种臭气。

他衣襟上的破洞中,还插着朵花,但已不是昨夜的残菊,而是朵珠花。

也不知是从哪个女人发鬓上摘下来的珠花。

他从不摘枝上的鲜花,只摘少女发上的珠花。

傅红雪的目光忽然从远方收回来,凝视着他。

他却已走到街心,走到那白衣人面前,脚步踉跄,似已醉得仿佛要在水中捉月的太白诗仙,但一双眼睛张开时,却仍清醒得如同正弯弓射雕的成吉思汗。

 

叶开道:“你请不到的是谁?”

他不等白衣人回答,突又大笑,道:“我知道是谁了,看来他非但不愿请别人喝酒,也不愿别人请他喝酒。”

白衣人只有苦笑。

叶开道:“你就算在这里站三天三夜,我保证你还是打不动他的心,这世上能令他动心的事,也许根本连一样也没有。

白衣人只有叹气。

叶开道:“要打动他这种人,只有一种法子。”

白衣人道:“请教。”

叶开道:“你无论想要他到什么地方去,请是一定请不动的,激他也没用,但你只要有法子打动他,就算不请他他也一样会去,而且非去不可。”

白衣人苦笑道:“只可惜在下实在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打动他。”

叶开道:“你看我的。”

他忽然转身,大步向傅红雪走了过去。

傅红雪好像本就在那里等着。

叶开走到他面前,走到很近,好像很神秘的样子,低声道:“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?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

傅红雪道:“你是什么人?怎么会跟我有关系?”

他苍白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,但握着刀的一只手青筋却已凸起。

叶开笑了笑,道:“你若想知道,今天晚上到万马堂去,我告诉你。”

他绝不让傅红雪再说一个字,掉头就走,走得很快,就好像生怕傅红雪会追上来似的。

傅红雪却动也没有动,只是垂下眼,看着手里的刀,瞳孔似已渐渐收缩。

 

叶开还在打着呵欠。

若有人注意,他今天至少已打过三四十次呵欠了。

可是他偏偏不去睡觉。

他东逛西逛,左瞧右看,好像无论对什么事都很有兴趣。

就是对睡觉没有兴趣。

现在,他刚从一家杂货店里走出来,正准备走到对面的小面馆去。

他喜欢跟各式各样的人聊天,他觉得这地方每家店的老板好像都有点奇怪。

其实,奇怪的人也许只不过是他自己。

他走路也不快,却又和傅红雪不同。

傅红雪虽是个残废,走得虽慢,但走路时身子却挺得笔直,就像是一杆枪。

他走路却是懒洋洋的,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脱了节,你只要用小指头一点,他就会倒下去。

 

主人道:“叶开?”

叶开道:“木叶之叶,开门之开……也就是开心的开。

 

 

 

第三回 刀断刃 人断肠

叶开还是懒洋洋地斜倚在车厢里,手敲着车窗,曼声低诵。

“……一入万马堂,刀断刃,人断肠,休想回故乡……”

他半眯着眼睛,面带着微笑,仿佛对这句歌曲很欣赏。

白衣人拉开车门,跨进车厢勉强笑道:“这也不知是哪个疯子在胡喊乱唱,阁下千万莫要听他的。”

叶开淡淡一笑,道:“无论他唱的是真是假,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,我听不听都无妨。”

白衣人道:“哦?”

叶开拍了拍身子,笑道:“你看,我既没有带刀,肠子只怕也早已被酒泡烂了;何况我流浪天涯,四海为家,根本就没有故乡,三老板若真的要将我留在万马堂,我正是求之不得。”

白衣人大笑,道:“阁下果然是心胸开朗,非常人能及。”

 

云在天目光闪动,道:“阁下年纪轻轻,可是非但见识超人,而且江湖中各门各派的武功,阁下似乎都能如数家珍,在下却直到现在,还看不出阁下的一点来历,岂非惭愧得很?”

叶开笑道:“我本就是个四海为家的浪子,阁下若能看出我的来历,那才是怪事。”

 

就在这时,他们忽然又听到身后有人缓缓说道:“剑不是做装饰用的,不懂得用剑的人,还是不要佩剑的好。”

这是句很尖刻的话,但他却说得很诚恳。

因为他并不是想找麻烦,只不过是在向这些少年良言相劝而已。

紫衫少年们的脸色全变了,转过身,已看到他从黑暗中慢慢地走过来。

他走得很慢,左脚先迈出一步后,右脚也跟着慢慢地从地上拖过去。

大家忽然一起转过头去看那第一个断剑的少年,也不知是谁问道:“你昨天晚上遇见的,就是这个跛子?”

这少年脸色铁青,咬着牙,瞪着傅红雪,忽然道:“你这把刀是不是装饰品?”

傅红雪道:“不是。”

少年冷笑道:“如此说来,你懂得用刀?”

傅红雪垂下眼,看着自己握刀的手。

少年道:“你若懂得用刀,为什么不使出来给我们看看?”

傅红雪道:“刀也不是看的。”

少年道:“不是看的,难道是杀人的?就凭你难道能杀人?”

他突然大笑,接着道:“你若真有胆子就把我杀了,就算你真有本事。”

紫衫少年一起大笑,又有人笑道:“你若没这个胆子,也休想从大门里走进,就请你从这栏杆下面爬进去。”

他们手挽着手,竟真的将大门挡住。

傅红雪还是垂着头,看着自己握刀的手,过了很久,竟真的弯下腰,慢慢地钻入了大门旁的栏杆。

紫衫少年们放声狂笑,似已将刚才断剑之耻,忘得干干净净。

他们的笑声,傅红雪好像根本没有听见。

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,慢慢地钻过栅栏,拖着沉重的脚步,一步步往前走。

他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又已湿透。

紫衫少年的笑声突然一起停顿——也不知是谁,首先看到了地上的脚印,然后就没有人还能笑得出。

因为大家都已发现,他每走一步,地上就留下一个很深的脚印。

就像是刀刻出来一般的脚印。

他显然已用尽了全身每一分力气,才能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和愤怒。

他本不是个能忍受侮辱的人,但为了某种原因,却不得不忍受。

他为的是什么?

花满天远远地站在屋檐下,脸上的表情很奇特,仿佛有些惊奇,又仿佛有些恐惧。

一个人若看到有只饿狼走入了自己的家,脸上就正是这种表情。

他现在看着的,是傅红雪!

 

傅红雪的脸色在灯光下看来更苍白,苍白得几乎已接近透明。

但他的眸子却是漆黑的,就像是这无边无际的夜色一样,也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,多少秘密。

刀鞘也是漆黑的,没有雕纹,没有装饰。

他紧紧地握着这柄刀,慢慢地转过屏风,鼻尖上的汗珠还没有干透,就看到了大山般阻拦在他面前的公孙断。

公孙断正虎视眈眈,盯着他手里的刀。

傅红雪也在看着自己手里的刀,除了这柄刀外,他仿佛从未向任何人、任何东西多看一眼。

公孙断沉声道:“没有人能带剑入万马堂,也没有人能带刀!”

傅红雪沉默着,沉默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从没有人?”

公孙断道:“没有。”

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,目光已从他自己手里的刀,移向公孙断腰带上斜插着的那柄弯刀,淡淡道:“你呢?你不是人?”

 

傅红雪一字字道:“有刀就有人,有人就有刀。”

公孙断道:“我若一定要留下你的刀又如何?”

傅红雪道:“刀在这里,人也在这里!”

 

 

 

第四回与刀共存亡

马空群目中带着深思之色,淡淡笑道:“现在我只看得见他的人,已看不见他的刀。”

话中含义深刻,也不知是说:他人的光芒,已掩盖过他的刀,还是在说:真正危险的是他的人,并不是他的刀。

 

傅红雪目光还是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,突然冷冷道:“刀若在鞘中呢?”

叶开道:“刀在鞘中,当然也无法杀人。”

傅红雪道:“刀在鞘中,是不是怕人认出来?”

叶开道:“我不知道……我只知道这一样事。”

傅红雪在听着。

叶开笑了笑,道:“我知道我若跟十八年前那血案有一点牵连,就绝不会带刀入万马堂来。”

他微笑着,接着道:“除非我是个白痴,否则我宁可带枪带剑,也绝不会带刀的。”

傅红雪慢慢地转过头,目光终于从刀上移向叶开的脸,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。

这是他第一次看人看得这么久——说不定也是最郑重一次!

 

夜色中隐隐传来马嘶,更衬得万马堂中静寂如死。

秋风悲号,天地间似也充满了阴森肃杀之意。

边城的秋夜,本就时常令人从心里一直冷到脚跟。

傅红雪还是一直凝视着手里的刀,叶开却在观察着每个人。

 

叶开觉得很有趣。

无论什么事,只要有一点点特别的地方,他都绝不会错过的,而且一定会觉得很有趣。

 

 

 

第五回边城之夜

傅红雪拖着沉重的脚步,慢慢地跟在最后——有些人好像永远都不愿让别人留在他背后。

叶开却故意放慢了脚步,留了下来。

傅红雪就也放慢了脚步,走在他身旁,沉重的脚步走在砂石上,又仿佛是刀锋在刮着骨头一样。

叶开忽然笑道:“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也肯留下来。”

傅红雪道:“哦?”

叶开道:“马空群今夜请我们来,也许就是为了要看看,有没有人不肯留下来。”

傅红雪道:“你不是马空群。”

叶开笑道:“我若是他,也会同样做的,无论谁若想将别人的满门斩尽杀绝,只怕都不愿再留在那人家里的。”

他想了想,又补充着道:“纵然肯留下来,也必定会有些和别人不同的举动,甚至说不定还会做出些很特别的事。”

傅红雪道:“若是你,你也会做?”

叶开笑了笑,忽然转变话题,道:“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最怀疑的人是谁?”

傅红雪道:“是谁?”

叶开道:“就是我跟你。”

傅红雪突然停下脚步,凝视着叶开,一字字道:“究竟是不是你?”

叶开也停下脚步,转身看着他,缓缓道:“这句话本是我想问你的,究竟是不是你?”

两人静静地站在夜色中,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忽然同时笑了。

叶开笑道: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。

傅红雪道: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!

 

云在天立刻改变话题,道:“这五人之中,看起来虽然是傅红雪的嫌疑最重,但正如叶开所说,他若真的是……寻仇来的,又何必带刀来万马堂。”

马空群目中带着深思之色,道:“叶开呢?”

云在天沉吟着,道:“此人武功仿佛极高,城府更是深不可测,若真的是他……倒是个很可怕的对手。”

 

叶开睁大了眼睛,看着窗外的夜色。

他没有笑。

他那永远挂在嘴角的微笑,只要在无人时,就会消失不见。

 

傅红雪手里还是紧紧握着他的刀。

他也没有睡。

甚至连靴子都没有脱下来。

凄凉的月色,罩着他苍白冷硬的脸,照着他手里漆黑的刀鞘。

这柄刀他有没有拔出来过?

 

公孙断道:“要怎么你才肯拔刀?”

傅红雪道:“我拔刀只有一种理由。”

公孙断道:“什么理由?杀人?”

傅红雪道:“那还得看杀的是什么人,我一向只杀三种人。”

公孙断道:“哪三种?”

傅红雪道:“仇人、小人……”

公孙断道:“还有一种是什么人?”

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,冷冷道:“就是你这种定要逼我拔刀的人。”

公孙断仰天而笑,狂笑道:“好,说得好,我就是要等着听你说这句话……”

他的手已按上弯刀的银柄,笑声未绝,手掌已握紧!

傅红雪的眸子更亮,似也已在等着这一刹那。

拔刀的一刹那!

 

叶开在黑暗中倘佯着,东逛逛,西走走,漫无目的,看样子这草原上绝没有一个比他更悠闲的人。

天灯又已亮起。

他背负起双手,往天灯下慢慢地逛过去。

 

马芳铃咬着牙,恨恨道:“你真是下流胚,真是个大无赖……”

叶开道:“但却是个很可爱的无赖,是不是?”

马芳铃道:“而且很不要脸。”

 

 

 

第六回谁是埋刀人

叶开嘴里嚼着根干草,走向迎风招展的大旗。

他看来还是那么悠闲,那么懒散,阳光照着他身上的沙土,一粒粒闪耀如黄金。

 

叶开走进来,又微笑着招呼:“各位早。”

没有人回应,但每个人却都在看着他,眼色仿佛都很奇特。

只有傅红雪仍然垂着眼,凝视着自己握刀的手、手里的刀。

桌上有一份粥菜的位子是空着的。

叶开坐下来,拿起筷子,喝了一口粥,吃一口蛋。粥仍是温的,他喝了一碗,又添一碗。

 

每个人都知道,他这一走出去,只怕就永远回不来了。

每个人都在看着他,目光中都像是带着些悲悼惋惜之色,但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说话的。

就连傅红雪都没有。

他神色还是很冷淡,很平静,甚至还仿佛带着种轻蔑的讥诮之意。

马空群目光四扫,沉声道:“对这件事,各位是否有什么话说?”

傅红雪突然道:“只有一句话。”

马空群道:“请说。”

傅红雪道:“堂主若是杀错了人呢?”

马空群的脸沉了下来,冷冷道:“杀错了,还可以再杀!”

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,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

马空群道:“阁下还有什么话说?”

傅红雪道:“没有了。”

马空群慢慢地举起筷子,道:“请,请用粥。”

 

直等他喘息平复时,他才转过身,拍了拍叶开的肩,声音也变得很和蔼,缓缓道:“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志气的少年,宁死也不愿损害别人的名誉,像你这样的少年,世上已不多。”

叶开道:“我做的只不过是我自觉应该做的事,算不了什么。”

 

马空群沉吟着,道:“照现在的情况看来,好像是傅红雪。”

公孙断道:“为什么?”

马空群道:“这少年看来仿佛是个很冷静,很能忍耐的人,其实却比谁都激动。”

公孙断冷笑道:“但他却宁可从栏下狗一般钻进来,也不愿杀一个人。”

马空群道:“这只因那个人根本不值得他杀,也不是他要杀的!”

公孙断的脸色有些变了。

马空群缓缓道:“一个天性刚烈激动的人,突然变得委曲求全,只有一种原因。”

公孙断道:“什么原因?”

马空群道:“仇恨!”

公孙断身子一震,道:“仇恨?”

马空群道:“他若有了非报复不可的仇恨,才会勉强控制住自己,才会委曲求全,忍辱负重,只因为他一心一意只想复仇!”

 

 

 

第七回乌云满天

窗子是关着的,屋里暗得很。

雨点打在屋顶上,打在窗户上,就是战鼓雷鸣,万马奔腾。

叶开斜坐着,伸长了两条腿,看着他那双破旧的靴子,长长叹了口气,喃喃道:“好大的雨。”

 

叶开似已怔住,过了很久,才勉强笑道:“你应该改行去替人算命的。”

萧别离长长叹息,道:“只可惜我总是只能看到别人的灾祸,却看不出别人的好运。”

叶开道:“你……你没有替我看过?”

萧别离道:“你要听实话?”

叶开道:“当然。”

萧别离的目光忽然变得很空洞,仿佛在凝视着远方,说道:“你头上也有朵乌云,显见得你也有很多烦恼。

叶开笑了,道:“我像是个有烦恼的人?”

萧别离道:“这些烦恼也许不是你的,但你这人一生下来,就像是有很多别人的麻烦纠缠着你,你甩也甩不掉。”

叶开笑得似已有些勉强,勉强笑道:“乌云里是不是也有把刀?”

萧别离道:“因为你命里有很多贵人,所以无论遇着什么事,都能逢凶化吉。”

叶开道:“贵人?”

萧别离道:“贵人的意思,就是喜欢你、而且能帮助你的人,譬如说……”

叶开道:“譬如说你?”

萧别离笑了,摇着头说道:“你命中的贵人,大多是女人,譬如说翠浓!”

 

 

 

第八回春风解冻

长街尽头处,慢慢地走过一个人来,脚步艰辛而沉重,竟是傅红雪。

他手里当然还是紧紧地握住那柄刀,一步步走过来,好像无论遇着什么事,他这种步伐都绝不会改变更不会加快。

 

叶开穿过长街,迎上了他,微笑着,道:“你回来了?”

傅红雪看了他一眼,冷冷道:“你还没有死。”

 

傅红雪道:“死人是谁?”

叶开道:“飞天蜘蛛。”

傅红雪微微皱了皱眉,沉默了半晌,忽然道:“他本来留在后面陪着我的。”

叶开道:“陪着你?干什么?”

傅红雪道:“问。”

叶开道:“问你的话?”

傅红雪道:“他问,我听。”

叶开道:“你只听,不说?”

傅红雪冷冷道:听已很费力。

叶开道:“后来呢?”

傅红雪道:“我走得很慢。”

叶开道:“他既然问不出你的话,所以就赶上前去了?”

傅红雪目中也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,淡淡道:“所以他先到。”

叶开笑了,只不过笑得也有点不是味道。

傅红雪道:“你问,我说了,你可知道为什么?”

叶开笑道:“我也正在奇怪。”

傅红雪道:“那只因我也有话要问你。”

叶开道:“你问,我也说。”

傅红雪道:“现在还未到问的时候。”

叶开道:“要等到什么时候再问?”

傅红雪道:“我想问的时候。”

叶开微笑道:“好,随便你什么时候想问,随便你问什么,我都会说的。

他闪开身,傅红雪立刻走了过去,连看都没有往棺材里的尸体看一眼,他的目光仿佛十分珍贵,无论你是死是活,他都绝不肯随便看你一眼的。

叶开苦笑着,叹了口气,转过头,就看到云在天已准备盘问那些车夫。

 

公孙断道:“我去问问叶开,那东西是不是他拿走的?”

马空群道:“不必。”

公孙断道:“为什么?”

马空群道:“他死的时候,叶开在镇上,所以杀他的凶手绝不是叶开。”

他冷冷接着道:“何况,叶开若真从他手上拿走了什么,也没有人能问得出来。”

 

 

 

第九回稳若磐石

叶开站在屋檐下,看着街上的泥泞,似在思索着件很难解决的问题。

然后他就看到傅红雪从对面的小巷里走出来。

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,傅红雪却像是没有看见他,苍白的脸上,仿佛带着种激动的红晕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一道窄门。

门上的灯笼已燃起。

傅红雪的眼睛似也如这盏灯一样,也已在燃烧。

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刀,慢慢地,一步步地走过去。

叶开忽然发现这冷漠沉静的少年,今天看来竟像是变得有些奇怪。

一个人若是忍耐得太久,憋得太久,有些时候总难免会想发泄一下的,否则无论谁都难免要爆炸。

叶开叹了口气,喃喃道:“看来他的确应该痛痛快快地喝顿酒了。”

最好能喝得烂醉如泥,不省人事,那就等他醒来时,虽然会觉得头痛如裂,他精神却一定会觉得已松弛了下来。

当然最好还能有个女人。

叶开在奇怪,也不知道这少年一生是不是也会接触过女人。

若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女人,也许反倒好些——完全没有接触过女人的男人,就像是个严密的堤防,是很难崩溃的。

已有过很多女人的男人,也不危险——假如已根本没有堤防,又怎会崩溃。

最危险的是,刚接触到女人的男人,那就像是堤防上刚有了一点缺口,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让洪水冲进来。

 

公孙断转过头,瞪着他。

萧别离微微笑道:“公孙兄莫非也想打断我的腿?只可惜我的两条腿都早已被人打断了。”

公孙断紧握双拳,一字字道:“只可惜还有人的腿没有断。”

叶开笑道:“不错,我的腿没有断。”

公孙断怒道:“好,你站起来!”

叶开悠然道:“能坐着的时候,我通常都很少站起来。”

萧别离道:“还能够站着的时候,我通常都很少坐下去。”

叶开道:“我是个懒人。

萧别离道:“我是个没有腿的人。”

两人忽然一起大笑。

 

叶开叹道:“但若非萧先生,今日我只怕已死在这里了。”

萧别离微笑道:“今日若不是我,只怕真的要有个人死在这里,但却绝不是你。”

叶开道:“不是我?是谁?”

萧别离道:“是他。”

叶开道:“怎么会是他?”

萧别离也叹了口气,道:“他是个莽夫,竟看不出叶兄你的武功至少比他高明十倍。”

叶开又笑了笑,仿佛听到了一件世上最可笑的事,摇着头笑道:“萧先生这次只怕算错了。”

萧别离淡淡道:“我两腿虽断,两眼却未瞎,否则我已在这里忍了十几年,今日又怎会出手?”

叶开在等着他说下去。

萧别离道:“数十年来,我还未看见过像叶兄这样的少年高手,不但武功深不可测,而且深藏不露,所以……”

他停住嘴,好像在等着叶开问下去。

叶开只有问道:“所以怎么样?”

萧别离又长长叹息了一声,道:“一个无亲无故的残废人,要在这里活着并不容易,若能结交叶兄这样的朋友……”

叶开忽然打断了他的话,笑道:“若结交我这样的朋友,以后你的麻烦就多了。”

萧别离目光灼灼,凝视着他,道:“我若不怕麻烦呢?”

叶开道:“我们就是朋友。”

萧别离立刻展颜而笑,道:“那么你为何不过来喝杯酒。”

叶开笑道:“你就算不想请我喝酒,我还是照样要喝的。”

 

公孙断的马正在草原上狂奔,那鞍上的人却是傅红雪。

他冲出门,就跳上这匹马,用刀鞘打马,打得很用力。

就好像已将这匹马当做公孙断一样。

他需要发泄,否则他只怕就要疯狂。

马也似疯狂,由长街狂奔入草原,由黄昏狂奔入黑暗,无边无际的黑暗。

星群犹未升起,他宁愿天上永远都没有星,没有月,他宁愿黑暗。

一阵阵风刮在脸上,一粒粒砂子打在脸上,他没有闪避,反而迎了上去。

连那样的羞侮都已忍受,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?

他咬着牙,牙龈已出血。

血是苦的,又苦又咸。

忽然间,黑暗中有一粒孤星升起。

不是星,是万马堂旗杆上的大灯,却比星还亮。

星有沉落的时候,这盏灯呢?

他用力抓住马鬃,用力以刀鞘打马,他需要发泄,速度也是种发泄。

但是马已倒下,长嘶一声;前蹄跪倒。

他的人也从马背上窜出,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
地上没有草,只有沙。

砂石磨擦着他的脸,他的脸已出血。

他的心也已出血。

忍耐!忍耐!无数次忍耐,忍耐到几时为止?

有谁能知道这种忍耐之中带着有多少痛苦?多少辛酸?

他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——带着血的泪,带着泪的血。

 

傅红雪咬着牙,嘴角已流出了白沫,正像是那匹死马嘴角流出的白沫。

他的确病了。

这种可怕的病,已折磨了他十几年,每当他被逼得太紧,觉得再也无法忍耐时,这种病就会突然地发作。

他从不愿被人看到他这种病发作的时候,他宁可死,宁可入地狱,也不愿被人看到。

他身子的抽动和痉挛却渐渐平息。

但是他还在不停地颤抖,抖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。

抖得就像是个受了惊骇的孩子。

 

 

 

第十回杀人灭口

叶开站在黑暗里,站在星光下,就像是石像,冰冷的石像。

 

这时傅红雪已握住了他的刀,翻身掠起,瞪着叶开,眼睛里也不知是愤怒,还是羞惭。

叶开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。

傅红雪咬着牙,一字字道:“我要杀了你!”

叶开还是不理他。

傅红雪突然挥刀扑了过来。

他一条腿虽然已残废,腿上虽然还在流着血,但此刻身形一展,却还轻捷如飞鸟,剽悍如虎豹。

没有人能想像一个残废的行动能如此轻捷剽悍。

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和威力!

“我要杀了你!”

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和威力,刀光已闪电般向叶开劈下。

叶开没有动。

刀光还未劈下,突然停顿。

傅红雪瞪着他,握刀的手渐渐发抖,突然转过身,弯下腰,猛然地呕吐。

叶开还是没有看他,但目中已却露出了同情怜悯之色。

他了解这少年,没有人比他了解得更深更多,因为他也经历过同样的煎熬和痛苦的。

 

傅红雪呕吐得整个人都已弯曲。

叶开静静地看着他,等他吐完了,忽然冷冷道:“你现在还可以杀我。”, 傅红雪弯着腰,冲出几步,抄起了他的刀鞘,直往前冲。

他一口气冲出很远的一段路,才停下来,仰面望天,满面血泪交流。

他整个人都似已将虚脱。

叶开却也跟了过来,正在他身后,静静地看着他,冷冷道:“你为什么不动手?”

傅红雪握刀的手又开始颤抖,突然转跃,瞪着他,嘶声道:“你一定要逼我?”

叶开道:“没有人逼你,是你自己在逼自己,而且逼得太紧。”

他的话就像是条鞭子,重重地抽在傅红雪身上。

叶开慢慢地接着道:“我知道你需要发泄,现在你想必已舒服得多。”

傅红雪握紧双手,道:“你还知道什么?”

叶开笑了笑,道:“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杀我,也不想杀我。”

傅红雪道:“我不想。”

叶开道:“也许你惟一真正想伤害的人,就是你自己,因为你……”

傅红雪目露痛苦之色,突然大喝道:“住口!”

叶开叹了口气,还是接着说了下去,道:“你虽然自觉做错了事,但这些事其实并不是你的错。”

傅红雪道:“是谁的错?”

叶开凝注着他,道:“你应该知道是谁……你当然知道。”

傅红雪的瞳孔在收缩,突又大声道:“你究竟是谁?”

叶开又笑了笑,淡淡道:“我就是我,姓叶,叫叶开。”

傅红雪厉声道:“你真的姓叶?”

叶开道:“你真的姓傅?”

两个人互相凝视着,像是都想看到对方心里去,挖出对方心里的秘密。

只不过叶开永远是松弛的,冷静的,傅红雪却总是紧张得像是一张绷紧了的弓。

 

他翻身掠出几丈,又停了停,像是在等傅红雪。

傅红雪迟疑着,终于也追了上去。

叶开笑了笑,道:“我知道你会来的。”

傅红雪道:“为什么?”

叶开道:“因为这里发生的每件事,也许都跟你有关系。”

傅红雪的人又绷紧,道:“你知道我是谁?”

叶开微笑道:“你就是你,你姓傅,叫傅红雪。”

 

傅红雪紧闭着嘴,不再说话,始终和叶开保持着同样的速度。

他的轻功身法很奇特、很轻巧,而且居然还十分优美。

在他施展轻功的时候,绝没有人能看出他是个负了伤的残废。

叶开一直在注意着他,忽然叹了口气,道:“你好像是从一出娘胎就练武功的。”

傅红雪板着脸,冷冷道:“你呢?”

叶开笑了,道:“我不同。”

傅红雪道:“有什么不同?”

叶开道:“我是个天才。”

傅红雪冷笑,道:“天才都死得快。”

叶开淡淡道:“能快点死,有时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”

傅红雪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。

“我不能死,绝不能死……”他心里一直在不停地呐喊。

 

傅红雪慢慢地在前面走,叶开慢慢地在后面跟着。

他们两个人之间,仿佛总是保持着一段奇异的距离,却又仿佛有种奇异的联系。

远处已现出点点灯火。

傅红雪忽然缓缓道:“总有一天,不是你杀了我,就是我杀了你!”

叶开道:“总有一天?”

傅红雪还是没有回头,一字字道:“这一天也许很快就会来了。”

叶开道:“也许这一天永远都不会来。”

傅红雪冷笑道:“为什么?”

叶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,目光凝视着远方的黑暗,缓缓道:“因为我们说不定都全死在别人手里!”

 

傅红雪的枕头也是湿的,可是他已睡着。

他醒的时候没有哭,他发誓,从今以后,绝不再流泪。

但他的泪却在他睡梦中流了下来。

因为他的良知只有在睡梦中才能战胜仇恨,告诉他今天做了件多么可耻的事。

报复,本来是人类所有行为中最古老的一种,几乎已和生育同样古老。

这种行为虽然不值得赞同,但却是庄严的。

今天他却冒犯了这种庄严。

他流泪的时候,正在梦中,一个极可怕的噩梦,他梦见他的父母流着血,在冰雪中挣扎,向他呼喊,要他复仇。

 

 

 

第十一回夜半私语

“你真的是叶开?”

“我不能是叶开?”

“但叶开是个怎么样的人呢?”

“一个男人,很穷,却很聪明,对女人也有点小小的手段。”

 

他忽然道:“我只有一个秘密。”

翠浓的眼睛睁得更大,道:“什么秘密?”

叶开道:“我是条活了九千七百年,已修炼成人形的老狐狸。”

 

 

 

第十二回暗器高手

叶开目光闪动着,他实在无法遏止自己的好奇心。

这院子和小楼距离并不远,他束了束衣襟,飞身掠过去。

小楼四面都围着栏杆,建筑得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亭阁。

他足尖在栏杆上一点,人已倒挂在檐下。

 

丁求苍白丑陋的脸,也忽然变得比较令人愉快了,道:“萧老板刚才只说错了一件事。”

叶开道:“哦?”

丁求道:“你不但对付女人有两手,对付男人也一样。”

叶开道:“那也得看他是不是个真正的男人,近来真正的男人也已不多。”

丁求忍不住笑了。

丑陋的男人总觉得自己比漂亮小伙子更有男人气概,就正如丑陋的女人总觉得自己比美女聪明些。

叶开这才将杯里的酒喝下去。

屋里的气氛已轻松愉快很多,他知道自己恭维的话也已说够。

接下去应该说什么呢?

 

他忽然从衣袖中取出一卷纸展开,道:“你姓叶,叫叶开?”

叶开道:“是。”

丁求道:“你是属虎的?”

叶开道:“是。”

丁求道:“你生在这地方附近?”

叶开道:“是。”

丁求道:“但你襁褓中就已经离开这里?”

叶开道:“是。”

丁求道:“十四岁以前,你一直住在黄山上的道观里?”

叶开道:“是。”

丁求道:“你练的本是黄山剑法,后来在江湖中流浪时,又偷偷学了很多种武功,十六岁的时候,还做过几个月和尚,为的就是要偷学少林的伏虎拳?”

叶开道:“是。”

丁求道:“后来你又在京城的镖局里混过些时候,欠了一身赌债,才不能不离开?”

叶开道:“是。”

丁求道:“在江南你为了一个叫小北京的女人,杀了盖氏三雄,所以又逃回中原?”

叶开道:“是。”

丁求道:“这几年来,你几乎走遍了大河两岸,到处惹事生非,却也闯出了个不小的名头。”

叶开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我的事你们好像比我自己知道得还多,又何必再来问我。”

丁求目光灼灼,盯着他,道:“现在我只问你,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?”

叶开道:“我若说叶落归根,这里既然是我的老家,我当然也想回来看看——我若这么样说,你们信不信?”

丁求道:“不信。”

叶开道:“为什么?”

丁求道:“因为你天生就是个浪子。”

叶开叹道:“我若说除了这见鬼的地方外,根本已无处可走呢?你们信不信?”

丁求道:“这么样说听来就比较像话了。”

 

叶开悠然答道:“一个武功不错,而且能够守口如瓶的人,若有人肯出钱要我去替他做事,一定不会失望的。”

丁求沉吟着,眼睛里渐渐发出了光,忽然道:“你杀人的价钱通常是多少?”

叶开道:“那就得看是杀谁了。”

丁求道:“最贵的一种呢?”

叶开道:“三万。”

丁求道:“好,我先付一万,事成后再付两万。”

叶开眼睛里也发出了光,道:“你要杀谁?傅红雪?”

丁求冷笑道:“他还不值三万。”

 

叶开眼睛里又发出了光,道:“你要我去找傅红雪?”

丁求默认。

叶开道:“你怎知道我能收买他?”

丁求道:“你不是他的朋友?”

叶开道:“他没有朋友。”

 

一个囊空如洗的人,身上若是忽然多了一万两银子,连走路都会觉得轻飘飘的。

但叶开的脚步却反而更沉重。

这也许只因为他已太疲倦。

 

在这种情况下,这么近的距离内,几乎没有人能避开这一剑。

但叶开却像是条被猎人追捕已久的狐狸,随时随地都没有忘记保持警觉。

 

这时距离黎明还有半个时辰。

叶开闭着眼睛躺在床上,似已睡着。

傅红雪从后面的厨房舀了盆冷水,正在洗脸。

 

 

第十四回健马长嘶

他脚步并没有停下,左脚先迈出一步后,右脚再跟着慢慢地从地上拖过去。

阳光照在他脸上,他的脸却像是远山上的冰雪雕成的。

一种从不溶化的冰雪。

 

他握刀的手似也白得透明。

每一根筋络和血管都可以看得很清楚。

等公孙断的笑声一停,他就一字字地道:“拔你的刀!”

只有四个字,他说得很轻,轻得就像是呼吸。

一种魔鬼的呼吸。

他也说得很慢,慢得就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。

公孙断的人似也僵硬,但眸子里却突然有火焰燃烧起来。

他盯着傅红雪,道:“你在说什么?”

傅红雪道:“拔你的刀。”

烈日。

烈日上黄沙飞卷,草色如金。

大地虽然是辉煌而灿烂的,但却又带着种残暴霸道的杀机。

在这里,生命虽然不停地滋长,却又随时都可能被毁灭。

在这里,万事万物都是残暴刚烈的,绝没有丝毫柔情。

公孙断的手已握着刀柄。

弯刀,银柄。

冰凉的银刀;现在也已变得烙铁般灼热。

他掌心在流着汗,额上也在流着汗,他整个人都似已将在烈日下燃烧。

“拔你的刀!”

他血液里的酒,就像是火焰般在流动着。

实在太热。

热得令人无法忍受。

傅红雪冷冷地站在对面,却像是一块从不溶化的寒冰。

一块透明的冰。

这无情的酷日,对他竟像是全无影响。

他无论站在哪里,都像是站在远山之巅的冰雪中。

公孙断不安地喘息着,甚至连他自己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喘息声。

一只大蜥蜴,慢慢地从砂石爬出来,从他脚下爬过去。

“拔你的刀!”

大旗在远方飞卷,风中不时传来马嘶声。

“拔你的刀!”

汗珠流过他的眼角,流人他钢针般的虬髯里,湿透了的衣衫紧贴背脊

傅红雪难道从不流汗的?

他的手,还是以同样的姿势握着刀鞘。

公孙断突然大吼一声,拔刀!挥刀!

刀光如银虹掣电。

刀光是圆的。

圆弧般的刀光,急斩傅红雪的左颈后的大血管。

傅红雪没有闪避,也没招架。

他突然冲过来。

他左手的刀鞘,突然格住了弯刀。

他的刀也已拔出。

“噗”的一声,没有人能形容出这是什么声音。

甚至连公孙断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。

他没有感觉到痛苦,只觉得胃部突然收缩,似将呕吐。

他低下头,就看到了自己肚子上的刀柄。

漆黑的刀柄。

刀已完全刺入他肚子里,只剩下刀柄。

然后他就觉得全身力量突然奇迹般消失,再也无法支持下去。

他看着这刀柄,慢慢地倒下。

只看见刀柄。

他至死还是没有看见傅红雪的刀。


评论(3)
热度(198)
  1.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 临路 | Powered by LOFTER